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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重庆大武斗(十七)

作者:韩微

第十七章

  在无名高地的背斜面,王得禄见到了齐云涛副军长。这次会见简直是军民倒置,军人们没有一个带枪,造反派却人人带枪。

  王得禄装着笑脸和齐云涛打招呼:“齐3号,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明知故问。我跟你说的话都忘了?”齐云涛道。

  “没忘,没忘。是反到底先打我们的。”

  “恶人先告状。我问你,你们怎么把坦克开出来搞武斗了?”

  “这……”

  “你们这样做要犯错误的。不要以为你们一惯正确。以前的事不说了,现在赶快停止武斗。”

  “齐3号,再给我们半天时间,我们一定撤。”

  “不行,你们再不撤,我们就要来硬的了。你看看,你们死伤了多少人?为派性而死毫无意义。这么多人无辜地失去了年青的生命,你不心疼?”

  “我们如果不打,可能要死更多的人。”

  “你们这样打只能是消耗战,告诉你,刚才我接到通知,中央调查组过几天天就要到重庆,他们就是为武斗来的。等他们到了你们不撤也得撤,那样你们就被动了。你们好好研究一下,早点儿撤下来。”

  “什么?中央调查组要来重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我马上向周天焕汇报,你们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吧?”王得禄恳求道。

  齐云涛知道再施加压力也不能使王得禄马上撤退,因为他做不了周天焕的主,于是,齐云涛挥了挥手,招呼随行人员返回住地,他转过头对王得禄道:“记住我的话,越早撤出越好。”

  王得禄一个劲的点头,显得十分诚恳。

  反到底派和八一五派的武斗人员隔着山体的鞍部对峙着,零星的枪声不断。经过艰苦的战斗,反到底派终于稳住了阵脚。坐在沙袋上的韩玲玲一言不发,她并没有感到胜利的喜悦。刚才的战斗场面还在她脑海中盘旋,她实在搞不明白这样武斗究竟有什么意义,输了赢了又能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听解放军的,两派联合掌权,也许过几年,还要恢复到文革前的样子,由当官的掌权,自己豁出命来干,至多图个一时痛快,这种局面能维持几时?可是真到了叫劲的时候,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就知道恨,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恨成这个样子,不顾一切地要拼命。枪声,50式冲锋枪的声音,吕望又在过枪瘾了,他难道就没有考虑未来是什么样子?可悲。被击毁的坦克还在冒烟,坦克里的人可能都死了,他们都是工人,有妻儿老小,家里的人该会有多难过。

  韩玲玲正在呆呆地出神,吕望和巴藤悄悄来到她身边。

  “韩玲玲,咱们胜利了,你在想什么呢?”吕望道。

  “没想什么。樟树林还没夺回来,叫什么胜利。没听说过还有失去阵地的胜利。”韩玲玲冷冷道。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而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八一五死了这么多人,咱们难道还没打胜吗?”巴藤摇头晃脑道。

  “这句话是‘南征北战’里解放军师长说的,真是张冠李戴。”韩玲玲撇了一眼巴藤道。

  “吕望,解放军的代表在建设厂宿舍区要见你。”吴大力从门外进来道。

  吕望听了这个消息有些吃惊,他对周围的人道:“解放军来干啥子?你们说我去不去?”

  “我觉得去一下好,看看他们什么态度。反正我们又没有主动进攻八一五,怕啥子。”吴大力道。

  “要得,你们在这儿顶着,我去了。”吕望说罢,带着警卫员下山去见解放军。

  夜幕降临,枪声渐渐停止下来。八一五派终于决定撤离战场,他们利用夜幕的掩护,悄悄下山,返回沙坪坝。为了不让反到底派发觉,他们没有打扫战场,几十具尸体留在了潘家坪草坪上。王得禄扳着脸,一句话不说,默默地跟着大队行进。他的情绪糟透了,动员了这么多力量,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结果却无功而返。他知道,如果中央调查组不来,这一仗也未必能打赢。他忽视了反到底派增加防御力量的情报,使战斗打成僵局。潘家坪就像曹操说的“鸡肋”,使自己左右为难。如果中央调查组真的制止了重庆的武斗,重庆的局面会是什么样子?自己在这样一个大棋盘中的作用又如何呢?想到这里,王得禄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天意难测啊。”

  

  直到第二天黎明,吕望等人才发觉对面八一五派阵地已人去楼空。为了不让中央调查组抓住把柄,吕望和韩玲玲等人商量后决定,全部撤出潘家坪。至于草坪上的坦克和尸体,反正不是自己人,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两派武斗队一夜之间在潘家坪悄悄消失了。在清晨的迷雾中,潘家坪死一般寂静,昨日的喧嚣已不复存在。血与火的激烈拚搏将留在这一代人的记忆中,也许,后人们对此秘而不宣,使这些惊心动魄的故事成为千古之谜。高地上沉睡的尸体是否知道他们在中国的历史上连最微小的一笔都不可能写上,他们为此付出的巨大代价是否值得呢?

  为了不让刘挺等人抓住口实,解放军没有立即进入潘家坪,而是退回原驻地。324军向军区发了加急电报,请示下一步的行动方案。一天以后,战司令员才打来电话,要求324军做好善后工作,抓紧时间调查潘家坪武斗事件的起因,做好向中央调查组汇报的准备。战司令员在电话中强调,对重庆两派武斗要客观地说实话,不管涉及到什么人,不要带倾向性。根据军区首长指示精神,324军命令834师打扫武斗现场,并派出两个工作组分别前往两派,了解潘家坪武斗情况。

  8月份骄阳似火,晨雾散去的艳阳天立刻把气温提升到近40度。在高温下躺了两天多的尸体已经严重腐烂,绿头苍蝇成群覆盖在发臭的尸体上。也许除了解放军没有人敢在成片的尸体群中行走,潘家坪成了恐怖的死城。

  1091团团长汪伦方站在潘家坪草地上,看着成片臭气熏天的死尸,不住摇头。

  “报告,这些尸体无法搬运,都散架子了。有的尸体除骨头外都是水,怎么办?”团参谋长道。

  “让战士们把雨衣拿出来,用雨衣裹尸,运到石桥铺集体埋葬。”汪伦方道。

  命令被执行了,战士们戴着用白酒浸泡过的口罩,默默地收拾着无名的尸体。不少人不时停下手里的活儿,到一旁去呕吐。炊事班抬上来的咸菜稀饭一口未动又抬了下去。

  一年以后,凡是躺死人的位置,都不再长草,尸水把草根都烧烂了。远远望去,潘家坪的草坪上显现出一个个不长草的人形,好像事情就发生在昨天,武斗冤魂不愿散去。尤其是夜晚,走夜路的人都远远绕开潘家坪,还有人说每天晚上可以听见冲杀声和枪炮声,潘家坪成了恐怖的代名词。

 

  中央调查组要来重庆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山城,两派收敛了许多,不再有大规模的武斗。为迎接中央调查组的到来,支左办公室在上清寺办公地点召开驻军及两派头头的联席会议,布置各项准备工作。

  会议开了一上午,324军参加会议的人员在支左办用过午餐,分别返回各自的驻地。军保卫处长郝文和军务处长张剑明同坐一辆嘎斯—69吉普车,返回军部。
吉普车穿过市区街道,来到两路口。在两路口的正中央耸立着高大的两路口影剧院,这座影院正对着通往红岭公园的盘山道,它一直被反到底派控制着。吉普车拐了一个弯儿,上了盘山道,车速明显减慢。就在这时,从两路口影剧院方向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声。张剑明似乎意识到什么,急忙对司机王忠义道:“加速,注意安全。”王忠义点点头,加大油门向前冲去。

  郝文道:“咱们的车是白牌子,看得很清楚,反到底难道会向军车开枪?”

  “说不定,望江厂还把咱们的巡逻艇打沉了呢。”王忠义眼睛盯着前方不经心地说道。

  突然,一阵冲锋枪的声音响起,吉普车被打了几个窟窿,司机下意识地把头低下。张剑明高声道:“快低头,反到底向我们开枪了,加速!”

由于坡度太大,吉普车轰鸣着就是快不起来。枪声又在吉普车周围响起,形势十分危急。伴随着激烈的枪声,张剑明忽然觉得自己的小腿上一麻,他意识到自己中弹了。

  “老郝,我负伤了,你怎么样?……,老郝,老郝?”张剑明见郝文不答话,急忙回头看去,只见郝文斜躺在后座上,瞪着双眼一眨不眨,嘴唇颤抖着,鲜血从头上不住流下,染红了绿色的军装。张剑明知道此时此刻唯一的出路,就是坚持把车开回军部。他回过头来想叫司机快点儿开车,可是映入眼帘的是胸口中弹的血人,原来王忠义也被打伤,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到方向盘上。

  “小王,坚持,坚持。能行吗?”

  王忠义用微弱的声音回答:“处长,你坐好了,我有点把不住方向盘。”

  张剑明顾不上自己的伤势,伸过手去捂住司机的胸口,替他止血。

  吉普车还在开,王忠义的血还在流,他是在靠自己生命的潜能和死神搏斗。他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脱离危险地区,把车上的人安全送到军部大院。
吉普车摇摇摆摆进了军部大门,虽然已经减速,但还是没有刹住,不太重地撞到了门内的语录墙上。车停了,车上的人却无声无息。警卫连值勤的战士们见车开得不对劲儿,急忙跑过来。

  “车里的人受伤了,快叫医生。”一个警卫战士大声喊道。

  人们七手八脚地把人抬出车外,张处长从昏迷中醒来,忍着剧痛道:“快给他们止血。”

  可是,郝文和王忠义已经停止了呼吸。张处长忍不住流着泪喊道:“我操你反到底八辈祖宗!我要为烈士报仇!”

  正在营门口接待室的副参谋长冯云闻声跑过来,眼前的情景让他吃了一惊。他蹲下身轻轻扶着张剑明问道:“怎么回事?”

  “我们在两路口遭反到底枪击,他们两个……”

  冯云已经看到郝文和王忠义的尸体,他无奈地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记住这笔血债,早晚要让狗日的反到底偿还。”停了一会儿,冯云忽然十分不解地问,“谁把车开回来的?”

  张剑明望着王忠义的尸体,没有马上回答。他实在无法相信,司机小王已经离开了人世。

  “是他,他没有死。”张处长指着王忠义道。

  冯云急忙走到王忠义身旁,只见王忠义左胸已被子弹穿透,鲜血还在流淌。冯云用手试了试王忠义的呼吸,又摸了摸他的脉搏,然后回过头对张处长道:“他没有死,他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说到这里,冯云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在场的军人们泣不成声。他们切切实实看到了,人的精神力量是多么不可思议,王忠义为了完成任务,竟用巨大的毅力,与死神搏斗并战胜了死神,把车开回军部,而当他胜利完成任务时,再也没有什么牵挂的了,他的信念和他的灵魂满怀着籍慰一起离开了他的躯体,他是胜利的英雄。

  救护车开来了,为了抢救张处长,卫生处长叫救护车直接开往最近的解放军670医院。

  这件事像风一样很快传遍了军部大院,整个军部大院被悲痛和郁闷的气氛笼罩着。很多人心里在问:难道这就是文化大革命?

  苏婉听说郝处长和司机王忠义牺牲,张剑明受伤,心里十分难过。吃晚饭时,她几乎一口未动。苏婉用手绢擦着眼泪对齐云涛道:“齐斌从小就对张剑明有一种难舍难分的感情,是不是让齐斌回来看他的张叔叔?”

  齐云涛想了想,摇摇头道:“我看还是别回来的好,张剑明只是腿上负了点儿伤。现在重庆形势太乱,照目前的情况,我们都自身难保。”

  “也是,那就别回来了。倒是你,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真让人担心。”苏婉刚说到这儿,窗外突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齐云涛呼地站起身来,朝窗户走去。“是炮弹爆炸,造反派把炮弹打到咱们院里来了。”

  “你快回来,别在窗口站着,小心炸到你。”苏婉赶紧道。

  “老婆子,你怕什么?我都活了这么大岁数了,活够了,不怕死。”齐云涛大声说道。

  苏婉知道,齐云涛心里憋着一股火,平时又不能在领导和下级面前流露,尤其是今天的事情,实在让人难以忍受。现在对自己发泄出来,也许他心里好受点儿。苏婉不再吭声。

  正在这时,警卫员小向急急忙忙跑进来,对齐云涛道:“3号,出事了,干部宿舍打起来了。”

  “谁和谁打起来了?”

  “好多人在打白干事和他的家属,冯9号已经去了,他让我告诉你。”

  齐云涛心里一惊,赶紧对小向道:“你通知你们连长,赶快派一个排去干部宿舍。”说罢,拔腿向干部宿舍跑去。

  原来,政治部的白干事一直同情反到底派,他的老婆是反到底工总指的小头头。当大家正为白天的事情难过时,小两口却喜笑颜开,一个拉手风琴,一个高声唱歌。他们的举动激怒了周围的人,邻居们不顾一切地砸开他们的房门,对他们大打出手。

  齐云涛赶到现场时,现场一片混乱。干部战士们打白干事,家属们打白干事的老婆。白干事蹲在地上,大声求饶,满脸是血。白干事的老婆抱着头尖叫着,衣服被撕得一条一条的,乳罩也被扯了下来。冯云毫无效果地劝架,人们已经失去理智,没有人听从冯云的劝阻。

  “住手!都给我住手!乱弹琴。”齐云涛大叫道。

  没有人理会齐云涛的叫喊。齐云涛突然看见作训处李参谋也在打人的行列中,他一把拽住李参谋,大声道:“你怎么也打人?停下来。”

  李参谋用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气呼呼对齐云涛道:“齐3号,姓白的这小子太气人了,他还有一点无产阶级感情没有?大家实在忍无可忍了。”

  “李志国,你是不是军人?听我的命令,立即去拉架。”

  李参谋楞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他不情愿地低声道:“是。”随即转过身去,边拉开打架的人群,边道:“别打了,大家冷静点儿。”

  就在这时,警卫连的人到了,警卫战士们费了好大劲,才把局势稳住。人们静静地站着,怒视着白干事夫妻二人。

  “同志们,越是在这样的时刻越是要冷静,无论什么时候,军队内部都不允许打架。谁再打,我就处分谁。野战军不许搞四大,这是毛主席规定的,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向组织反映。老冯,你看看你们司令部有谁在这里,花处长,你为什么不出面制止?都回到自己的住处。”齐云涛叉着腰训斥着自己的部下。

  人群渐渐散了,齐云涛心里一阵酸疼。

  军党委决定,把烈士的尸骨埋在军部大院的最高处。下葬的这一天,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全大院的人包括家属小孩,都不约而同地来到墓地。两口棺材静静地放在已经挖好的墓穴旁边,郝处长的妻子和子女臂戴黑纱,站在棺材旁,默默流着泪。警卫连仪仗兵分两排持枪肃立。

  上午十点整,军首长们来到墓地,向烈士的遗骨三鞠躬。黑压压的人群自觉地随军首长向烈士鞠躬。

“下葬——”警卫连长下达了口令。

  10名仪仗兵举起半自动步枪,朝天鸣枪表示哀悼。看着棺材缓缓下到墓穴中,郝文的爱人和子女失声痛哭,参加葬礼的人们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整个军部大院沉浸在无比悲痛的气氛中。

 

  嗡嗡声越来越大,一架伊尔—14飞机从云中钻出来,渐渐接近地面。铁农和齐云涛站在跑道边上,仰着头向飞机望去。这是重庆唯一的机场——白市驿军用飞机场。8月25日,中央调查组乘专机赶赴重庆。

  中央调查组的组长是总参军务部部长童晴,副组长是周总理的秘书温华。他们的任务是调查重庆武斗情况,制止武斗。童晴清楚记得,来重庆前,周恩来专门接见了调查组的全体成员,告诉他们重庆的武斗是全国最厉害的,军队已经无法控制局面,武斗干扰了革命的大方向,必须坚决制止。要搞清重庆武斗的真实情况,对两派不要轻易下结论,要一碗水端平。

  飞机平稳降落在跑道上。身穿洗得发白的军装的童晴缓缓走下舷梯,铁农和齐云涛快步走到舷梯旁,向童晴敬礼。

  童晴还礼,表情严肃地对铁农道:“我受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委托,率调查组来重庆,希望我们能很好配合。”

  “请首长放心,我们坚决支持你们的工作。接受你们对我们军的调查,决不报喜不报忧。”铁农道。

  “那就好。走吧。”

  载着中央调查组的大轿车风驰电掣般地驶向市区。

  风尘仆仆的中央调查组刚到324军住下,就召开了有两派和军方参加的第一次协调会议。

  童晴在会议上对两派说:重庆的武斗在全国冒了尖,违反了毛主席‘要文斗不要武斗’的伟大教导。中央调查组从明天开始,要进行认真细致地调查。童晴强调,两派不得阻挠调查组的工作,否则以对抗中央论处。

  温华指出:造反派的武器必须尽快上交,“文攻武卫”这个口号是错误的,是王力等人炮制出来的。毛主席对王力等人的行为十分气愤,他老人家在一个文件上批示:还我长城。现在谁再搞武斗,要严肃处理。324军负责收缴两派的武器,两派都要支持解放军的工作。

  在中央调查组领导讲话期间,与会人员都在考虑着一个问题:中央调查组是不是动了真格的,两派头头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难道武斗就这样结束了吗?

  听说中央调查组到了重庆,刘挺坐不住了。他匆匆赶到重庆,以四川革委会筹备小组副组长的名义与调查组接头,称自己配合调查组一同调查和制止武斗。刘挺也住到了324军军部,在动乱年代,野战军的驻地也许是最安全的。324军领导紧急通知所部,所有干部战士不得对刘挺表示不满,不得与刘挺进行辩论。

  虽然中央调查组严令禁止武斗,但造反派们依然我行我素,枪炮声不时在重庆上空回荡。看来要想真正使武斗停止,还需要时日。

  鲍虎没有再回华莹山生产点,他经常到医院去照顾大美人杨露。听说刘挺住在了军部大院,鲍虎突发奇想,要找刘挺面对面辩论,质问他为什么支持反到底派杀害解放军。军人们有军纪管着,不敢找刘挺辩论,可自己和大院的其他子弟不是军人,有什么好怕的?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几个人,包括冯梅和自己的妹妹鲍彤。然而没有想到的是,鲍彤却当了“叛徒”,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己的老爸。其实鲍虎早就应该想到,鲍彤支持反到底派,她怎么能和自己一起为难刘挺呢?鲍副军长虽然心里对刘挺十分不满,但知道不能违反军里的规定,包括自己的儿子。他把鲍虎叫来训斥了一顿,可万万没想到鲍虎居然和老子辩论上了,鲍虎最大的理由就是军纪管不了老百姓,自己为解放军鸣冤叫屈难道错了吗?就连唐馨也站在儿子的立场,反倒把个堂堂副军长说得理屈词穷。鲍副军长无奈,搬出了高参冯云,让冯云说服自己的儿子和老婆。

  冯云没有直接批评鲍虎,而是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我问你,你和刘挺辩论什么呢?”

  “当然是刘挺支持反到底派杀害解放军哪。”鲍虎理直气壮地回答。

  “你有证据吗?”

  “有,重庆谁不知道刘挺支持反到底。”

  “我问的是有没有刘挺支持反到底杀害解放军的证据。”

  “这……”

  “刘挺支持反到底派,并不说明他一定支持反到底派杀害解放军。如果没有充分的证据,他能承认吗?还有,如果你质问他为什么支持反到底派,他一定会质问你为什么说八一五派好。在这个问题上,一定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来断这是非?”

  “你听听冯叔叔说的,多有道理,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别瞎掺和。”鲍景山撇了一眼鲍虎道。

  “鲍虎很有正义感,但问题是,我们与刘挺的斗争必须有理有力有节。他是造反派出身,很有欺骗性。我们要注意方法,不能蛮干。”

  冯云不愧是高参,几句话就说服了鲍虎,鲍虎道:“我不认识刘挺,万一见到他由于不认识而跟他辩论起来怎么办?”

  “我告诉你一个辨认的办法,你只要见到一个在大热天永远穿着军装扣着风纪扣的中年人,这就是刘挺。”冯云道。

  冯云做通了鲍虎的工作,告辞离去。其实,这几天冯云不知做了多少个类似的思想工作,要不是军首长事先做出规定,军部的人能把刘挺一口一口地吃了。

  中央调查组首先调查望江厂事件。

  长航公司的潜水员已经作业两天了,他们潜入水下,找到被击沉的军分区巡逻艇,挂好钢缆,等待中央调查组人员到来。

  童晴等人在铁农和齐云涛的陪同下,驱车来到长江边。在乱石之中,安放着一台大型卷扬机,它的钢索伸向混浊的江中,仿佛要从神秘的江中拽出一个悲壮的故事。

  齐云涛见有关人员已经到齐,走到童晴身边轻声道:“开始吧?”

  童晴点点头,表示同意。齐云涛转身对操纵卷扬机的工人使劲挥了一下手,操纵卷扬机的工人严肃地按下卷扬机的按扭。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说话,传入耳中的只有卷扬机的嗡嗡声和细碎的江涛声。

  钢索不断卷入卷扬机,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江面上冒出了巡逻艇的身影。巡逻艇渐渐接近了岸边,看着这艘沾满泥沙的巡逻艇,童晴和调查组的成员甚至很难相信,在这艘沉船中有遇难士兵的尸体。

  沉船终于拉倒了岸上,几个战士跑过去搭好事先准备好的用钢筋焊的梯子,爬上巡逻艇,走到艇首和艇尾,肃立警戒。

  “请。”铁农对童晴做了个手势道。

  童晴用手理了理斑白的头发,整理了一下发白的军装,大步朝巡逻艇走去,温华和调查组其他成员紧随在童晴身后。

  巡逻艇的甲板上残留着江底的泥沙,童晴小心翼翼地扶着栏杆向船舱走去。一个战士上前搀扶童晴,对童晴说:“首长小心点,地上滑得很。”

  童晴顾不得理会这个战士,跌跌撞撞来到船舱边。他一眼就看到了船舱壁上好几处被三七炮弹击穿的弹洞,有几块玻璃也被打碎。他等温华走进自己身边,对温华道:“巡逻艇是被击沉的,刘挺说巡逻艇是发生事故自沉,完全没有道理。”温华点点头,没有说话。

  童晴和温华把目光转向舱内,无声的惨烈立即映入他们的眼帘。舱内还残留着半人深的水,在水中可以看见四具尸体,尸体上的军装被混浊的江水染成了土黄色,然而领章却依然鲜红。一具尸体的头部被炸掉了一半,几条不知名的小鱼从另一半头骨中游出来。还有一具尸体紧靠在舷窗旁,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破碎的舷窗,手上的肉残缺不全,腐肉和隐现的手骨都是白色,几乎融为一体。在舱门边,斜坐着一具尸体,他的手还握在门把手上,可是大臂已与身体分家。可以想象得出,当时的人们曾拚力逃生,但被炮弹击中丧生或因受伤而失去了生存的机会。他们在死前也许连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因为在此之前,谁也不可能相信有人敢对无产阶级专政的柱石解放军大肆开枪开炮。

  童晴背过脸用手擦了擦眼睛,一言不发向船头走去。齐云涛紧跟在童晴身后,面无表情。巡逻艇前甲板配置了一挺12.7毫米艇用机枪,枪衣已经脱去。这挺机枪是重要的物证,因为反到底派的黄岭曾对童晴说,是解放军先开枪打望江厂炮艇,“金猴”为了保命才还击的。而据巡逻艇上逃生的战士说,巡逻艇还没来得及鸣枪示警就被击沉了。倒底谁说了假话,只要查明艇用机枪是否开过枪,就会真相大白。齐云涛和铁农怀着忐忑的心情和中央调查组一起注视着这挺不能说话却满腹故事的钢铁物什。

  中央调查组的武器专家原一机部工程师张益民走到机枪边,熟练地卸下弹匣,这弹匣虽然在水里泡了近一个月,但没有锈蚀和变形。弹匣中装着10发枪弹,这只是弹匣全部装弹量的一半,不足以说明是否曾射击过。张益民用手摸了一下弹膛,他的手指上沾满了泥沙,无法判断弹膛是否留下射击的残留物。童晴小声问张益民:“怎么样?”

  张益民道:“机枪在水里泡了这么多天,很难确定是否射击过。也许这件事将成为一个谜。”

  童晴用手拍了拍枪管,轻轻叹了口气,眼睛望着江面,思索着。

  齐云涛心情十分沉重,如果无法确定巡逻艇是否开枪,就无法驳斥反到底派的说法,死难战士的冤屈也就难以告申。他不由自主地也轻轻叹了一口气。铁农听见齐云涛的叹息,转头向齐云涛看去,用目光暗示齐云涛沉住气。

  童晴想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向枪口看去。人们的目光随着童晴也向枪口转移,只见枪口被一团布堵着。大家的眼睛呼地都亮了起来,军人们的职业经验告诉他们,如果机枪曾经射击过,枪口就不会被堵上。往枪口上塞布团,是为了防止枪膛进灰或水,虽然这样做可能会因疏忽在射击时忘了摘除布团而导致枪口膨胀,被明令禁止,但不少战士还是偷偷把枪口堵上,省却经常捅枪膛的麻烦。很显然,巡逻艇的战士们犯的这个小错,成了证明他们没有开枪的有力证据。
童晴轻轻用手拿出布团,交给张工,然后道:“把这个证据收好。我们的战士是忠于毛主席的,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向党交了一份合格的答卷。”说到这里,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童晴的眼中涌出,他停了一下,又道:“铁农同志,请你立即派人逮捕巴藤。”

  铁农回头用眼神向齐云涛示意,然后道:“我们立即执行。”

  齐云涛会意,走下巡逻艇,上了吉普车。吉普车风驰电掣般地向军部驶去。在车上,齐云涛心潮难平。中央调查组的来意他当然十分清楚,但他没有想到,童晴表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烧着一把烈火。今天的事情很明显,童晴把更多的同情寄予在解放军战士的身上。他不为表面现象所迷惑,机智地找到了有力的证据,并果断地下达了逮捕巴藤的指示。在童晴身上,体现了一个久经战场考验的老军人的正义、公平与实事求是的气质。在文革时期,往往一个领导人的品质决定着一方水土或一个领域的形势的发展和结局。童晴来到重庆,实在是重庆人民的幸事,如果换了别人,很难说是个什么结果。一种感激和佩服的感觉从齐云涛心底升起。

  齐云涛一回到军部,就马不停蹄地部署逮捕巴藤的行动。市公检法领导小组在1095团二营的配合下,全付武装包围了望江厂。望江厂武斗人员得知这次解放军是奉中央调查组的指示捉人,不敢阻拦,巴藤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囚车。二营官兵第一次尝到了扬眉吐气的滋味。文化革命中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就是造反派虽然可以不买解放军和当地临时权利机构的帐,但对中央的指示却不敢对抗,如果中央宣布某一组织是反动组织,这个组织就会立即崩溃瓦解。两派之所以能打得昏天黑地,是因为背后有从中央到地方的一条无形的力量在支持。无论哪一派都不能得罪中央,包括中央文革。实际上,地方两派的斗争折射着中央两种力量的斗争。也许,中央某些人甚至希望保持两派的平衡,以达到某种政治目的。
接连几天,中央调查组都在紧张地进行调查工作,一些重大武斗事件有了比较清楚的眉目。与此同时,324军在中央调查组的支持下,找两派头头做了大量的政治思想工作,两派武斗队都停止了进攻行动,并酝酿着达成全市停火协议。324军的武装巡逻队开始在重庆的大街小巷进行武装巡逻,他们不再害怕造反派抢枪,重庆的社会秩序一天天好了起来。

  就在形势不断趋于稳定的时候,一件与基本形势极不协调的事件突然出现,惊动了中央调查组。

  8月底的一天,324军接到驻壁山县的1096团的紧急报告:一伙戴着反到底派“工总指”和“山花烂漫兵团”袖章的人员冲到1096团驻地,要抢该团的枪。已经重新武装起来的连队战士首先鸣枪警告,但抢枪的人还是一个劲的向营区冲击。在双方争执时,由于军人和造反派扭打在一起,而军人的枪里装着子弹,造成了造反派一死二伤的结果。造反派的伤员已被送到团卫生队救治。

  324军不敢怠慢,立即将这一情况向中央调查组汇报。中央调查组认为:解放军为制止抢枪而采取的行动属正常值勤范围,但今后要注意尽量避免误伤造反派。而反到底派在中央调查组三令五申的情况下,还一意孤行,破坏了已经稳定了的大好形势,应该严肃处理。黄岭和韩玲玲被叫到324军军部接受调查。

  韩玲玲并不知道中央调查组叫她来的目的,这天一大早,韩玲玲顾不上梳妆,乘3路电车赶往324军。从红岭公园站到324军一路下坡,没费多大劲儿韩玲玲就来到了中央调查组的驻地——小招待所。

  一个执勤的战士把韩玲玲带到招待所的小会议室门口,韩玲玲推门走了进去。她看见,黄岭已经坐在会议室了。黄岭的伤还没有痊愈,胳臂吊在胸前。韩玲玲关切地询问黄岭的伤势,黄岭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正在这时,童晴和一个调查组的成员走进会议室。韩玲玲口舌伶俐,马上对童晴道:“首长好。首长辛苦了。”

  童晴面无表情道:“坐吧。”

  “首长找我们有什么事吗?”韩玲玲问。

  “你们谈一谈,为什么要去抢解放军的枪?”童晴道。

  “抢枪?”韩玲玲和黄岭几乎同时叫了起来,在这样的特殊时期,谁敢抢解放军的枪啊。

  韩玲玲更是大惑不解,她一直反对抢解放军的枪,还曾经把临水县造反派要抢华莹山生产部队枪的情况密报给324军,她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候叫自己的人去抢枪呢?除非是发了神精。

  黄岭和韩玲玲立即否认了抢枪的事。童晴见二人不承认抢枪,又道:“人证物证具在,你们还想抵赖?”

  “首长同志,请你讲清楚,你们的证据是什么?”黄岭道。

  童晴朝同来的调查组员使了个眼色,这个人从一个黑色皮公文包里拿出两个红袖章,递给童晴。童晴拿起袖章道:“你们看看,这是谁的袖章?”

  黄岭和韩玲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出现在面前的正是自己组织的袖章。难道真有人背着自己去抢枪?他们一时语塞。

  “我们还有人证,除了一个死人外,还有三个活的,是不是把他们叫来做证啊?”童晴道。

  “什么,还死了人?我们怎么从没听说啊?”韩玲玲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着迷茫的神情。

  “首长同志,我们真的没有叫人抢枪,有你们在重庆,我们还敢乱说乱动吗?”黄岭急不择言。

  “也许是我们手下的人自行其事,我们回去好好查一下,如果有这事,我们把坏头头交警备司令部处置。”韩玲玲头脑冷静了一些,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反到底武斗头头矢口否认抢枪的事,看样子他们又不像说假话,这里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文章?童晴心生疑窦,他觉得这事不能过早下结论,还要深入调查。想到这儿,童晴对黄岭和韩玲玲道:“你们回去认真查证一下,我希望你们说的不是假话,这可是对中央的态度问题,你们走吧。”

  黄岭和韩玲玲走了。副军长齐云涛被请到童晴的住处。

  童晴含笑把齐云涛迎进室内,伸手请齐云涛坐下。

  “我们来后,你们的压力小了一些吧?”童晴问道。

  “这几天我的觉都睡得香了,真有点高枕无忧的感觉。”齐云涛道。

  “刚才黄岭和韩玲玲不承认是他们抢枪,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按说如果是他们干的,他们不会否认,看来这事不那么简单。说实话,我不太相信韩玲玲会做这种事儿,不瞒你说,她和我儿子感情很好,和反到底派其他人不同,她从不反对解放军,还曾经向我们密报过反到底派抢枪的事情呢。”

  “哦?还有这事儿?挺浪漫嘛。”

  “我建议,把抢枪时打伤的几个造反派带到重庆来,由你们亲自审问,事情不就清楚了?”

  “好,你立即去办。”

  事不宜迟,齐云涛立即打电话命令1096团将人带到军部卫生处疗伤。

  在卫生处病房里,童晴和调查组有关人员详细询问了抢枪受伤的造反派。这几个人说自己是反到底派的,受黄岭和韩玲玲的指使,避开市区去抢外围县驻军的枪。当童晴问他们的单位时,几个人支支吾吾,不肯暴露所在单位。童晴眯缝着眼睛看着这几个人道:“不说,没什么。我们也不想追究了。今天下午我们亲自把你们交给黄岭,让他把你们领走吧。”

  一听这话,几个人紧张起来,一个中学生模样的人急忙道:“别把我们交出去,我们不去。”

  童晴微微一笑道:“为什么不愿回到自己的组织去啊?你们不说实话,今天下午我们就交人。”

  “别交,我说实话。”中学生哭了起来,“我们不是反到底的,都是王得禄叫我们干的。”

  另一个工人模样的人插嘴道:“首长,这不怪我们,是我们总部策划的。为了给反到底制造不好的影响,王得禄让我们装成反到底派,去抢解放军的枪。我们知道错了。”

  事情终于真相大白,童晴松了一口气。他心中暗道:八一五派真是太幼稚了,这样的伎俩能骗得了谁?这么做不仅是画蛇添足,而且弄巧成拙。

  童晴从卫生处回到小招待所,马上打电话给齐云涛,告诉了调查结果。齐云涛对童晴说,他立即向军党委汇报,拿出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案来。

  324军党委通过研究决定,向全市通报八一五派冒充反到底派到军队抢枪的情况,责成八一五派严肃处理有关责任人。

  通报发出后,周天焕立即与324军取得了联系,他诚恳地作了检讨,并向324军道歉。他说:这件事是王得禄背着八一五派的主要头头干的,自己完全不知情。但是,由于自己是八一五的主要领导人,应负领导责任。八一五派各主要组织的头头已召开了联系会议,决定解散“八一五联合武装纵队”,撤销王得禄的重庆红卫兵造反司令部副总指挥的职务。

  事情到此,本来可以告一段落,然而,还在重庆的刘挺并不满意这个结果,他找到中央调查组组长童晴,说324军没有一碗水端平,巴藤能抓起来,为什么就不能抓王得禄。中央调查组只得重新研究做出决定,叫324军将王得禄拘留审查。如果查出罪行,即行逮捕。

  王得禄被市公检法领导小组拘留了,这自然是他目无法纪自作聪明的恶果,这么做亦无不可。然而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刘挺仗着有后台竟明目张胆地干预中央调查组的工作,虽然调查组中不少人对此颇有看法,但却不好多说什么。

  太阳已经落山了,童晴漫步在俯瞰长江的山间小路上。九月初略带清凉的晚风吹拂着山城的一草一木,初上的华灯装点着多层的立体城市,这繁星般的万家灯火像是对人民的历史责任感的召唤。中央调查组来重庆已经十多天了,许多恶性事件的调查已有了眉目,从这些事件中,童晴似乎朦朦胧胧看到了巨大的谜底。而这谜底却不能说,不能想,不能做。什么是历史?自己和历史何者是谜?在战火纷飞的时代不用想这么多,而需要想这么多的时候却无法用简单的战争去解决问题。自己的地位不能说低,可仍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在充满风险的大棋盘中的并不知情的小卒子。而且,稍有不慎,这个卒子就会被自己的人猎杀,这与下棋的规则正好相反。童晴不愿想下去了,他的视线集中在江中一个移动的船灯上。

  “童主任,散步啊?”暮色中传来副参谋长冯云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童晴的思绪和视线回到了现实世界。

  “随便走走。”

  “北京一别,好几年了。你的身体还好吧?”

  “还行,你这个高参,躲到山里来了。”

  “冯梅这几天还在讲她和你女儿童娜在班里吵架的事儿呢,哈哈,就为了一个铅笔头儿。”

  “为了一个铅笔头儿就能吵架,为了权利之争呢?”

  “我知道你的难处,你的性格难以平衡眼前的事情啊。”

  “两派对武斗问题各执一词,上头还有人为他们说情,真不知道是什么用心。”

  “刘挺到重庆来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们要小心。”

  “我知道,难得糊涂啊,不说这些了。”

  二人边走边聊,警卫人员远远跟在后面。童晴和冯云早就认识,他们的女儿还是同班同学,为了不影响调查组的工作,他们没有对别人说起他们的关系,今天晚上在无人的小道上,他们才说了些知心话。



  9月5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发布“关于不准抢夺人民解放军武器、装备和各种军用物资的命令”,毛主席批示:已阅,照办。

  九五命令指出:“当地驻军在执行上述命令时,首先要耐心地进行政治思想工作,讲清道理,进行劝阻。如劝阻无效,可对空鸣枪警告,令其撤回。在劝阻和警告无效时,可宣布这种抢夺行为是反革命行动,并采取措施对其少数的坏头头和肇事凶手予以逮捕法办。遇到这些人拒捕和抵抗时,人民解放军有权实行自卫反击。”

  九五命令是文化大革命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一般认为,这个命令是毛主席鉴于全国无政府主义发展到了无法控制的状态,赖以维持政权的军队有被造反派武装瓦解的危险,再不制止将无法收拾局面而采取的果断措施。也许这时毛泽东很矛盾,一方面文化革命的基本目的还没有完全达到,还需要保持“大乱”的态势,另一方面,全国政局到了连军队都无法控制的状态,必须制止这种混乱局面。在“乱”与“不乱”问题上,权衡的基点是能否维持政权的稳固。为了维护政权,毛泽东对自己妥协了,而这一妥协无论是对国家的命运还是对人民的正常生活,都是具有积极意义的。

  九五命令的发布,使中央调查组和重庆驻军有了制止武斗的强有力的思想武器和法治依据,军人们觉得蒙在心头的阴云一下子烟消云散,压在肩上的千斤巨石须臾间落了地,他们再一次感到毛主席的英明伟大和高瞻远瞩。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强行收缴造反派的武器,重庆市人民将不再遭受战火之苦。九五命令发布后,调查组和324军立即召开了联系会议,认真学习“命令“中的每一句话,研究“命令”的精神实质,制定收缴武器的具体方案。

  根据这次会议的精神,324军派出上百个工作组,到两派的武斗据点武装收缴武器。两派见中央动了真格的,自知无法与解放军抗衡,纷纷撤出据点,上交武器。9月10日,两派达成停止武斗的协议。

  所有收缴的武器堆得像小山一样,全部堆放在324军的大操场,五辆水陆坦克也轰轰隆隆开进了军部大院。这几天,中央调查组的电影摄影师忙坏了,他不停地在大操场拍摄收缴武器的场面。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神色。

  武斗平息了,中央调查组的调查工作也告一段落,童晴和324军商量决定,在9月中旬召开有两派头头和军队参加的调查小结会议,在会上,调查组要判明是非,给重庆人民一个交待。


  圆亭会议室。

  中央调查组召开的小结会议正在进行。今天到会的人员很多,在会议室里临时增加了许多椅子,就是这样,还有不少人站在墙根儿旁。两派的主要头头坐在前排,便于调查组随时提问和对话。三张桌子拚成临时主席台,桌子上铺着草绿色的军毯。除了调查组的领导外,在主席台就坐的还有军长王怀统和政委铁农。童晴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个小型笔记本,不紧不慢讲述着调查组的调查结果和看法。

  “我们的调查工作已告一段落,许多事情已真相大白。刚才温华副组长说了几个重大事件的调查情况,我不再重复。下面重点讲一下我们的看法和意见:第一,望江厂‘金猴战斗队’击沉巡逻艇,向执行进驻任务的解放军开枪,打死解放军官兵,尤其是打死军分区参谋长,是一起严重的反革命事件。同志们,这样的事件在全国都是罕见的。解放军已将坏头头巴藤逮捕。现在我代表中央宣布:‘金猴战斗队’是一个反动组织,即日起立即解散。如果‘金猴’负隅顽抗,着令324军将其武装歼灭。”童晴说到这里,扫视了一下与会的反到底头头。黄岭等人耷拉着头不敢正视童晴的目光。

  “第二,反到底派在两路口宽银幕电影院枪击解放军吉普车,也是一起反革命事件,责令反到底派交出凶手,送交重庆警备司令部严惩。更令人气愤的是,656医院负责张处长手术的医生,站在派性立场,竟然不打麻药,残忍地将张处长可以医好的小腿锯掉。责令重庆军事法院将这个医生逮捕审判。”

  “第三,王得禄指使一些人冒充反到底派抢解放军的枪,有意破坏重庆的大好形势,虽构不上反革命事件,但也是一起错误行动。责令324军将其拘留审查。

  “第四,潘家坪武斗事件是一个非常严重的违反中央精神的事件,两派都要负责。挑起事端的是八一五派,主要武斗头头王得禄已被拘留,与前述事件一并审理。肖刚动用坦克武斗,在全国开创了先例,必须公开向全市人民检讨。另外,四川省革委会筹备小组个别人利用职权干预324军的工作,客观上干扰了324军有效制止武斗,我们要向党中央汇报这个问题,在这里就不多说了。

  324军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想尽一切办法制止潘家坪武斗,减轻了武斗可能造成的损失,我们将报请军委进行表扬。重庆炮校个别人将122榴弹炮拉出校园进行武斗,违反了军纪,责成重庆警备司令部对其进行处理。“

  童晴的讲话有理有据,确实能使人心服口服。但是,两派头头却没有心服口服。他们没有开口争辩,是因为面对的是中央的代表。总的说,八一五派在这一轮角逐中略占优势,而反到底派则明显地处于劣势。也许事情还没有最后定论,在风云变幻莫测的时代,谁都难以预测未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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