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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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的饺子
老道吉 . 李冀平
那是在1971年冬季的王屋山,一个闻名天下的地方。
浓重的雄性荷尔蒙味道伴随着拉练部队飘了过去,立刻让这个小山村喧腾起来。
大爷大娘们拉着战士们的手,亲热的不得了,孩子们围着队伍欢跑,姑娘们用羞涩的眼光在寻找着什么。“当年老八路走了,20多年就没有见过老部队,想呀。”
“老八路回来了!”的声音,响遍山谷,连鸟儿也出来在枝头凑热闹。
连队驻扎的村子,在一条山沟里。百姓住在山沟的两侧,对面喊话可以听见。
粮食送不上来,部队只能驻训。
首长布置,开展访贫问苦,社会调查。于是,三人一组,走家串户,深入群众。
经过调查,才知道,这里的百姓非常贫苦,有的人家,临近春节,都没钱买盐。我们的房东,一个40多岁的汉子,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复原老兵,寒冷的冬季,没有袜子穿......
部队情绪随之波动。
上级领导迅速调整了训练计划,改为助民劳动。这个及时的改变,让战士们平静下来。
驻训,就是半干半稀。但是,助民劳动,却热火朝天,绝无怨言。
粮食,蔬菜,猪肉运到了!
上级下达命令, 就地和百姓一起过年。这是我们部队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按供应标准计算,每个战士通常的口粮每顿半斤。这次每人一斤面粉,半斤猪肉,还有白菜。同时规定各班必须和房东全家一起吃年夜饭,保证百姓吃饱,还要落实检查。换句话,就是我们吃不饱,也要让房东家大人孩子吃饱,才能算是过年!
我们班的房东,自己一家人挤在一口百年的破窑洞里,却把尚未完工的新房子让给我们。天冷,他们一家人很少走出窑洞。
三十晚,我们班和房东一家人吃完饺子,喜气洋洋迎接新的一年。当兵的常说:吃饱了,不想家。其实不然。
中国是有礼数的国家。大年初三,老百姓开始回请部队。
我们知道百姓生活困难,就对房东说,一个排长,一个班长,两个老兵参加“晚宴”。
天将擦黑,房东老兵来请我们,他穿了一身半新的棉袄,算是礼服吧,还是没穿袜子。脚冻得发紫。
进入窑洞,我才发现,在窑洞的深处,土炕上坐着几个人,有老有小,看不清面孔,只有眼白在闪动,伴随着笑声和窃窃私语。房东有四个女儿和两位老人。
灶台就在一进门的旁边。灶台上方,放着一盏墨水瓶做的简易煤油灯,锅里的水在翻滚,房东大娘忙着招呼我们围着灶台坐下后,开始下饺子。
饺子未煮好前,主人拿出一瓶酒,一些自家腌制的咸菜,我们开始小酌。
窑洞小,我们几个紧挨着坐在小板凳上。昏暗的油灯下,彼此只能看到对方的眼睛和雪白的牙齿在动。北方的习俗,家里来客,妇女和孩子是不上桌的。
欢声笑语过后,热腾腾饺子煮好了。大家一起端起碗,相互谦让着。几乎同时,大家咬下第一口,但同时怔住了:不好,放错了油,是煤油!
排长反应快:“味道不错,挺香的。”
房东接着说:“大家多吃,多吃。”
昏暗的灯光掩盖了彼此瞬间的尴尬。
老兵捅了我一下:“吃呀,愣什么?”
“好,好,多吃,多吃。”我答道。
半夜,排长开始窜稀,那个惨呀,肚子都拉空了。
我虽吃的不多,但也很难受。唉,可苦了排长了,卧床不起,就为了不捅破这层纸呀。
第二天一大早,房东端着一大锅红薯小米稀饭来叫门,开门见山:“对不起,让你们受罪了。我老婆昨天放错了油。”
军民哈哈一笑,一切就都过去了。彼此间还是那么亲密。
我问那个老兵:“你小子怎么没事?看排长拉的可怜样。”
老兵说:“格老子,排长是真吃,我假吃,把饺子捅破,只吃皮,不吃馅。”
“那馅呢?”
“放他妈汤里倒掉了。”
真是个老兵油子。
部队开拔时,排长把一双厚实的军用袜子送给了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