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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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最后一次战斗射击

文/大漠风沙

当炮长时候的我

　　“战斗射击”是军事术语，指带有规定战术动作的实弹射击。在坦克兵这儿，特指打炮。

　　1976年秋末，部队拉到内蒙大青山红山口靶场进行一年一度的战斗射击，这是我当炮长的最后一次战斗射击。内蒙的大青山已经开始冷了，晚上站岗要穿皮大衣。

　　那一年我们的射击科目是昼间对运动目标射击，运动目标一组，固定目标两组，机枪靶一个。炮弹命中三发以上和机枪命中为优秀。

　　坦克连队有句行话，叫一炮定乾坤。炮长一年要打八、九次甚至十几次教练射击（枪代炮射击），但无论你的教练射击成绩有多少个优秀，只要战斗射击不及格，那全掰！但教练射击只要没有不及格，那就以战斗射击成绩为全年成绩，所以叫一炮定乾坤。可想而知，一到靶场，哪个当炮长的都睡不着觉，压力很大的，就怕碰锅。炮长们对靶场又爱又怕，爱的是震天动地之后炮弹穿过靶子的快感和榜上有名的射击成绩，怕的是一旦脱靶，一年都抬不起头来。我也一样，只是我比别人想得更离谱一点儿。

　　那时候我已经是在坦克里钻了四年的老兵了，夏练三伏瞄信封靶，春寒秋冻在靶场里摸爬滚打，打夜间射击看着太阳从西边下去,过一会儿又从东边升起，多少个日日夜夜？坦克炮就像长在身上的胳膊了，对坦克射击也算是摸透了脾气。

　　射击这个东西，本身就存在着概率，就算你没有半点错误，打不上靶子的概率也会摊在你头上，靶子上没有窟窿，说什么都没用。那时候因为打不及格哭鼻子的、炮长改专业的、年底复员回家的有的是。

　　靶场，轮到我们连了。我在紧张、激动中等待着。

　　当炮长的就是这样，没轮到你打的时候你永远处于焦虑状态，前面人打好了有压力，因为你没有理由打不好；前边人打不好更有担心，人家打不好定有原因，是不是这会儿有兜屁股风？一炮出去无法观察弹着点，或许是不是火炮校的有问题？总之，整个心就是吊着的。

　　终于听到喊我们车了！

　　我们车乘员四人列队跑步到指挥所受领任务。这时候所有的包袱都没了，就这么怪，轮到该你上的时候便会兴奋异常和一身轻松。

　　受领任务完毕，我们跑步到准备好的车辆前面一字列队。这时候，我小声告诉驾驶员：注意听我的口令。这是特别提醒，我见驾驶员点了点头，他肯定明白了，因为这个时候谁也不可能再说些什么。

　　现场指挥旗语一落，车长大声喊：准备战斗！不知练过多少次的三步登车动作这时候做起来特别顺畅，身体轻如飞叶般飘进炮塔里，我刚坐稳就听到后面铛的一声闷响，车长已经把炮塔门关闭了。

　　戴上工作帽、接通车内通话器、检查炮塔固定器、检查射击开关、炮口稍稍打低、将瞄准镜调到小倍率，几秒种后我完成了出发前的准备。我把视线离开瞄准镜，从潜望镜看着一片寂静的靶区，用心感受靶场方位。这时候通话器里除了电流声之外异常安静，车辆处于待命状态。

　　我们那时候有句话叫：“没有动静就是快了。”这是借电影《南征北战》小胖子战士的一句话，说我们常常闷在坦克里待命的心态。这个时候周围的情况基本不知道，也不可能摇着潜望镜到处乱踅摸，只能通过电台等待命令。电台里越忙乎、越热闹，那就是哪个环节没有准备好，要么是靶区有什么问题，要么是哪个警戒方向出现了人员流动；电台里越安静、越是没有动静，那就是没有情况，也就是快开始了。

　　果然，我听到车长发出命令：“全车注意，出发！”

　　坦克发动机发出巨大的吼声，车辆开始低速起步，越过出发线瞬间驾驶员一脚油门深踩，车向前窜了出去！我感觉后背被压了一下，真够猛的！一定要这样的，射击科目是有总时间要求的，过了出发线就要计算总时间了，如果超了总时间，驾驶员是有责任的。

　　坦克冲进射击线的同时，我发现了的运动目标。我沉着地喊出第一次短停：“驾驶员，短停。”我的声音平淡之极，平淡得就像我们平时在一起的训练，我要在打第一发炮弹的时候，用我的声音释放全车人员的紧张感。

　　喊“短停”太有讲究了，驾驶员会通过炮长喊短停的声音来决定自己的操作动作，炮长喊得急，驾驶员便停得急，这时候火炮晃动大，晃动时间也长，甚至目标都能晃丢了。炮长口齿不清或犹豫不决，还可能会造成驾驶员误操作，如果因驾驶员没有听清楚而出现两个人之间的询问对话，坦克便几十米跑出去了，整个射击跑道距离只有几百米！这些情况时有发生。如果炮长很沉着，驾驶员肯定会把车停得很稳，就像炮长喊出的话，这样，对射击很有利。把短停喊好，最重要的是给驾驶员以信心，让他把停车的动作做到家。

　　无论从战术背景还是从训练提高射击成绩角度看，短停射击都要求驾驶员既要快又要稳地把坦克停下来，我们驾驶员做的不错。

　　在坦克没有停稳之前，我已经将目标锁定在瞄准镜内，同时根据首发标尺宽容量和坦克已经跃进的距离确定了瞄准点和提前量。

　　击发！我狠狠地按下了火炮击发按扭，坦克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我听见后面炮弹筒当啷一声掉在地板上的清脆声，随后，车弹了出去，驾驶员早就等着这一脚油门呢！

　　8秒钟，这是坦克短停射击的时间。超过时间扣成绩一等。

　　我尽量提前第二次叫停，完成瞄准动作，击发！一切顺利。

　　下一发该打固定目标了，这时候我没有按常规操作动作去搜索目标，而是用节省下来的几秒钟时间在行进间用大分辨率的瞄准镜跟着运动目标继续跑！我的目的是检靶！

　　这种异想天开的事情事先我跟谁都没有说，跟谁说谁都以为我发疯了，这可是战斗射击！

　　我的想法是，尽快打出前两发，腾出一点儿时间用瞄准镜观察靶子上的命中情况，如果两发都命中好说，如果跑了一发，那后两发我将采取抵近目标的射击动作，以增大命中概率。当然，可能的话，我要用三发摘取优秀！

　　根据经验，我用瞄准镜大分辨率看到目标上的弹孔是没有问题的，这样做的风险就是后两发的时间太紧张了，搞不好就打不出去了，不过，我胸有成竹。

　　这时候车长已经发现了我的异常动作，他提醒我：“炮长，注意搜索目标，注意搜索目标！”我答：“明白。”

　　就在运动目标靶走到头就要隐去的一瞬间，我看到了！目标上两个没有检掉的炮弹孔历历在目！我控制不住地喊出：“前两发命中！”，同时使用潜望镜大速度调炮，没有费劲儿就发现了固定目标。我再一次喊出：“驾驶员，短停。”我感觉第三发炮弹几乎是炮口顶着靶面打了去的。这一发绝对跑不了了。因为坦克冲击距离长，离目标已经很近了，这种情况命中概率较高，但剩下的时间和距离已经不多了。我听到车长催我：“抓紧时间，抓紧时间，马上就要到停止射击线了。”我感觉驾驶员有减速的动作了，我立刻通知全车：“驾驶员，加速前进，炮弹不打了！二炮手，关闭闭锁器，机枪弹准备！”

　　我打开火炮稳定器，控制住已经出现的机枪靶，并沉稳地提醒驾驶员：“加速，加速，跑起来。”就在坦克就要冲出停止射击线之前，我利用稳定器瞄准的横向摆动惯性打了一个横点射，靶子后面飞起一串尘土，我甚至能感觉到靶子歪了歪身子。

　　我关掉射击开关，把炮口打高的同时感觉坦克冲出了停止射击线。这时候我听到电台里大声嚷嚷，“炮膛里有炮弹”、“关闭射击开关”、“注意安全……”！指挥所那边准是炸窝了！谁都知道，我们车的炮膛里有一发没有打出去的炮弹。

　　车长报告指挥所本车处置结果之后，电台里才安静下来。

　　返回出发位置，看到现场指挥旗语“结束战斗”，我们跳下车。车前列队，跑步到指挥所。

　　绰号“万大炮”的万副营长在指挥所值班。

　　没等车长报告，万副营长上来就问我：“为什么不打了？”

　　我答：“已经优秀了。”我努力装出一脸淡定。

　　万副营长万万没有想到我是这样回答的，他张了张嘴，没词了。这时候我听到守在检靶电话旁边的人大声重复：“炮弹命中三发，机枪靶命中。”

　　万副营长虎着脸小声说：回去吧！

　　万副营长，山东汉子，说话声音又粗又大，平时脾气也不小。万副营长向来对我不错，我入党时候是他找我谈的话。

　　往回跑的时候别提多高兴了！我心里那叫一个舒坦，优秀！一个百发百中的优秀，一个最节省弹药的优秀！一个最高境界的优秀！至于连里是不是要剋我，哪儿还想那么多。

2002年拍摄，88式坦克正在进行行进间战斗射击。我们在连队当兵的那会儿还没有这么先进的坦克，我们练的是59式坦克。

　　参考阅读：我的最后一次战斗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