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驰骋

八一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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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伞

文/随风

　　跳伞，我的战友天骄写过，我再写，写什么？

　　从加入空军航空兵序列至今，不时被问到：你跳过伞吗？问的人，可能，是好奇，是关心，是崇敬，也可能真真切切地想到了你飞行中有风险。

　　我开始回答，没跳过，可能让问者失望。我后来答复，跳过，陆上、水上各一次。我知道，问者问的，一般是遇到飞行危险时的被迫跳伞。

　　在航校，开飞前，上过跳伞课，讲过跳伞知识。那时飞的是螺旋桨式杜二轰炸机，讲了在杜二飞机上如何跳伞。杜二轰炸机前舱两人，一个是负责驾驶飞机、向飞机前方敌机以及俯冲飞行向地面敌军目标开火射击的飞行员，另一个是负责航行、轰炸、照相侦察和对追尾来袭的敌机开火射击的领航员。后舱两人，一个是负责通信报务和对从后部袭击我机的敌机自卫还击的通信员，一个是射杀地面敌军的射击员。杜二轰炸机战斗乘员的跳伞示意图，看起来很不像英雄的高大形象，是爬出机舱：领航员搬动紧急机械拉手，抛落座舱盖，向右低头转身，左手扶机身座舱右部，右手撑住机身座舱左部，双脚用力蹬飞行员座椅后背，面向机尾，使身体向机翼偏右方向扑出…飞行员的跳伞动作，我没有学习，估计也漂亮不了，可能和领航员的动作差不多，并且规定要在机组成员先行跳伞后，飞行员才最后弃机跳伞。后舱，说起来似乎容易一些，射击员启动机关，机身底部舱盖下坠，然后射击员、通信员依次头朝下扎出战机，投入云天…轰炸理论和军械设施、瞄准具，在航校是学习的轰五，而到部队后飞了很长时间的杜二，才改装轰五，也讲了在轰五飞机上的跳伞动作：领航员舱在轰五飞机最前部，座舱较大。领航员起飞时位于起飞、跳伞座椅，飞行中前移至战斗位置，操纵瞄准具测风计算并修正、输入航行、轰炸诸元，实施光学瞄准或者雷达瞄准轰炸。在进入轰炸航路后，领航员从飞行员手中接过操纵——通过瞄准具上的旋钮操纵修正飞机，那就是一往无前专心致志遂行轰炸任务，全力让炸弹命中敌军目标，决不能时刻准备着被敌军炮火击中后赶快逃生跳伞！真正需要跳伞时，领航员要坐回起飞时所坐的跳伞座椅，先行抛开座舱盖，再按动座椅侧下方的电钮，击发座椅下的炮弹，使自己连同座椅一起被弹射到天空，离机后，人椅分离，开伞。轰五后舱只有通信员一人，跳伞时是按动机关，通信员随着底舱盖一起坠落离机。以上我认真介绍了跳伞动作、方式，也许有错误之处，毕竟时间久远，自己没真正实践过，也没有见到过从杜二、轰五飞机成功跳伞回到我们身边的人。

　　据说，运输机的飞行人员不配备降落伞。是因为运输机的安全系数高，遭遇敌机少？还是出于另外的考虑，迫使飞行人员全心全意投入飞行，保证搭乘飞机的乘客和货物的安全？

　　跳伞，当然是因为在空中执行战斗任务，有危险会随时发生。跳伞是为了保护不该失去的生命。

　　跳伞，有高度限制。有最低高度限制，是因为，从飞机中弹射升空有相应的开伞时间，高度太低了，会还未来得及开伞，人已经摔在地面。有上限高度限制，是因为，太高处，氧气少，很寒冷，对人也存在危险。我们飞行中，超过四千米高度，就要按照规定戴上面具吸氧。

　　从改飞轰五以后，上级领导规定和安排飞行员、领航员，每年进行一次弹射腾空实习。那装置如同消防车的云梯，高耸直立，十几米高，一个座椅与其上面的滑道相连，座椅上有一个和飞机上跳伞弹射按钮一样的按钮，按动它，乘员就会瞬间连同座椅被弹射到云梯的高端！当然，事先要把自己和这个弹射座椅可靠地固定在一起。腾空瞬间还要保持脊柱、颈椎垂直，以抵抗瞬间产生的巨大冲击力，避免造成身体损伤。因为不常搞，一年也就一次，所以有的战友很不适应，或者是脖子扭了，或者是被弹升到高处后，发好一会儿楞，身子歪歪的。还以为自己保持着端正，引发出大家的笑声…好一会儿才回神清醒过来，返回地面。至于那弹射升空的动力是什么？是小炮弹，还是机械发力？又是如何回到地面？是随着座椅被移动下来，还是解开捆绑自己爬下来？想到这两个问题，我竟然没有记忆！这样可乐的不靠谱的航空兵！我不能瞎编，起码要自己记得或者切实知道是怎么样，才说给大家。

　　每个飞行日，第一批次飞行的人员，都要费力地把降落伞带到高高的飞机座舱里去。起飞前，把降落伞伞衣的牵引绳系在合适的位置，以备真正跳伞时强制开伞。最后一个批次飞行的人员，完成任务滑回停机坪后，要把降落伞带下地面，让保伞员战友运回保伞室。有个别的飞行人员取伞下机时，忘记解开牵引绳，把降落伞包绷开，白生生的伞衣从紧缩状态绽放扩散，给保伞员带来麻烦。我在航空兵部队飞行期间，在我们25师，还没有遇到过真正发挥降落伞作用的实例，特别是我们74团，没有发生过机毁人亡的一等事故，也没有发生过机毁人在的二等事故，只是发生过飞机受损可以修复的三等事故。这是我们团领导和空、地勤全体官兵还有场站战友们，共同努力进行工作、训练、维护、保障的结果，是我们的也是我们的家属们的幸福。虽然保伞员战友准备的降落伞没有在蓝天开放过，我也要向一年到头默默无闻、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地折叠、保养降落伞的保伞员战友道声感谢！我相信保伞员战友，每一次整理降落伞，都是一丝不苟！我们的保伞员战友，能够做到日复一日，重复操作，不厌其烦，循规蹈矩，任劳任怨，万无一失，是需要多么坚强的毅力和责任感！

　　实际上，飞行中，我们把降落伞坐在身下，就感觉生命有保障。降落伞是我们的命！有一次，我们与高炮部队实弹合练，执行拖靶任务，有一部分飞行人员是随身携带着降落伞，登上普通旅客列车，从河南前往湖北山坡机场。那天，车里旅客很多，我们没有座位，就挤在列车车厢的过道，坐在各自携带的降落伞伞包上。有几位老乡，想和我们分享，顺势也往伞包上坐，我们异口同声制止！老乡们不理解，说：“啥东西！你们能坐，咋不让我们坐！就你们金贵！”他们不知道，这就是我们的命呀！现在想，也是，老百姓和解放军心连心，鱼水不能分，自己的命也应该让老乡们坐！坐坐又坐不坏！可是那时，就是不让人家分享自己的命！

　　具体记不清是哪个年头了，我们先后进行了陆地跳伞训练和水上跳伞训练，补上了跳伞这重要的一课。这实际是党、祖国和人民，对飞行人员的亲切、巨大的关怀！其实，翻一翻当年的日记，并不困难，很快就能知道一些事情的确切时间，可是上网写文章以来，就是不愿意去翻找！这是什么心理作怪？

　　我参加的水、陆两次跳伞，都是由空降兵部队十五军负责，具体训练和组织实施的。十五军是黄继光烈士生前所在部队，是从陆军成建制整体保留原番号转为空军空降兵部队的优秀部队，继承和发扬了革命军队优良传统，作风严谨，战斗力极强。

　　先是陆地跳伞训练。是在确山李新店机场。只见大操场上新筑起了高高低低的长方形跳台，大约有半米高、一米高和一米以上直到二米高等几个高度的跳台，让我们由低而高，从上面往地面双脚并列蹦下，逐步适应实际跳伞时的落地力量。大操场上还竖立了许多组用来训练操纵伞绳掌控降落伞的高架。我们被推举到上面，腿部、臀部如同跳伞时的实际情景，固定、调整、坐实在伞绳上，听从训练员的口令，大声地呼喊并同时做动作：“你拉左！我拉左！”（伞会向左飘移，与对面战友相互避让）“你拉右！我拉右！”或者同时拽前面的两条伞绳加速下落、拽后面的两条伞绳减缓前冲、拽一左一右对角线位置两根伞绳原地转变方向，等等。经过严格的训练，我们要登机跳伞了。我不记得自己动手迭过伞，好象目睹空降兵战友为我们迭伞，这可是关乎生命的责任！空降兵使用的降落伞，是布质的吧，不象我们的降落伞是丝绸（尼龙绸）的，我们就是使用空降兵战友的降落伞完成了跳伞训练任务。跳伞那天，天气晴朗，微风习习。空降兵战友逐一面对面检查我们的着装和降落伞的穿戴，然后才让我们登机。我当时的思想，是一定要从飞机上自己跳下来！哪怕真的摔死也要视死如归。首先，决不能临阵畏缩不跳！或者让空降兵教官踹下飞机！虽然被踹下飞机也算是完成跳伞任务，要比胆怯退却被飞机带回地面好多了，咱也不能丢那个人！再有，不能因为害怕主伞打不开而提前打开备份伞，那样既不安全也不雅观。我们是在运五飞机上实施跳伞。登机后，把自己的伞绳钩挂牢在飞机上特制的固定横杆上。静静地稳坐待命。到达预定跳伞地点，我们听从命令都站起身来。我的机长吴庆功是山东大汉，个高体重，排在头一位，早早地看着机舱外的蓝天绿野，镇定自若，我设身处地想象那感觉，很佩服他的表现。我的个头体重在我们一组七个人当中居中，排在第四位。我背负主伞，双臂抱着备份伞，左脚尖紧跟着前一位战友的右脚后跟，右脚紧跟着自己的左脚——那是当然！哈哈！经过站在舱门右首的教官，我纵身跃入祖国蓝天的怀抱！默念的秒数时间到了，我刚想应该开伞了，就听到“砰”的一声，身体被向上一提，降落伞打开了！有些丢人，这第一次跳伞，出机舱后我是闭上眼睛了！睁开眼睛后，只见我前下方三个战友，后上方三个战友，我们一字排开，互不干扰，不必躲闪什么。听到地面传来的指挥声，我看到了着陆中心的白布十字标志，随即操纵伞绳，努力接近十字中心！我希望在大家注目的眼光中站稳，姿势尽可能优美，可是事与愿违，我和大多数战友一样，被撑满风的降落伞带着向前踉跄扑倒！我赶紧收紧拉动两根前绳，让降落伞停下来铺倒在前方的地面上。等到爬起来，看到在我们心中最没有男子汉形象的有些象女兵那样柔弱的小战友王五玲，竟然稳稳地唯美地手持伞绳站立着陆！和过去见到过的照片上那些跳伞运动员的标准身姿一样令人赞叹！他后来把名字最后的那个字“玲”写成“凌”，因为身体原因停飞后在团政治处任职干事，为我们拍摄了不少照片。我自己最满意的一张穿戴飞行服的头像照片，就是一九七一年我结婚前，请他用我新买的海鸥203相机拍摄的，我把这张照片邮寄给了未曾见面的未婚妻。又跑题啦。我们平安着陆后，后面还有两个故事值得记述。我们正收拾降落伞，只见又一架运五飞来，隐约看到几个黑点离开了机身，在黑点下落变大打开降落伞的同时，大家都注意到有一个长条状的黑影在急速下坠！马上报告塔台指挥员！指挥员是解放前参军的老前辈毛副参谋长，他也观察到了这个异常现象！只见毛副参谋长手握超短波指挥话筒，大声呼叫“打开备份伞！” “打开备份伞！”一举紧跟一句！一直不停地呼叫！大家也一起向着天空呼喊！直到那个长条状物体跌落于远处的麦田中，毛副参谋长沮丧地把话筒摔在了指挥车里，跌坐到指挥椅上！倾刻时间，救护车还没有驶出，一个老乡从远处麦田地举着一只长筒飞行靴跑过来，边跑边喊叫着“是只鞋！是只鞋！”大家一看乐啦！毛副参谋长也高兴起来！原来，是我们的战友姜世和跳离飞机时，不慎掉落了一只脚上的飞行靴！大家误把飞行靴当成了没打开降落伞的战友了！当时也没有人及时数数空中的伞花就是七个，不多也不少！好在是一场虚惊！姜世和一只脚不穿靴子，也平安着陆！这位比我们入伍早两年的老通信员后来很有出息，当到师政治部主任，转业后在一座著名城市任职市级领导。这次跳伞还有一件不算正常的事，是一位少壮派大队长，是唯一一个在空中主伞、备份伞都打开了的参训人员，他在空中比一般弟兄多飘浮了好长时间，才落到地面。好在两条伞没有互相缠绕，也是平安。后来若干年后，我们团遵照上级指示从难从严从实战出发，加大飞行训练难度，其中一个以前未曾飞过的上了难度的课目——在机场彻底失去电力保障的严酷战争状态下，夜间用马灯标志机场跑道，没有着陆探照灯，使用机上着陆灯着陆。是这位飞行技术高超的大队长，一边笑说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一边泰然走向飞机，一举试飞成功。他的夫人在场，攥在手里的手绢浸透了汗水。当时我在场，在场的还有我的爱人，和另一位副大队长的夫人。

　　后来又进行水上跳伞训练，我们已经有了陆地跳伞的经验，就表现得成熟多了。新增加的内容，是培训了救生背心的使用方法，橡皮救生艇的使用方法，强调了临近水面解开伞锁后，身体脱离伞带的束缚，坐在支撑身体的横带上，判断距离水面一、两米时，纵身跃入水中，一旦被降落伞覆盖住头部，要向一个方向拨动伞衣，直到自己露出头部，切忌没有确定的方向，慌乱地拨来拨去，导致筋疲力尽，发生不测。水上跳伞，我们是在武汉王家墩机场登机起飞，飞至武昌东湖上空跳伞。这一次，从机舱跳出时，我命令我的眼睛大睁着，不眨一下，只见宽阔的东湖、绿色的磨山，在我眼前只左右晃动了两下，就稳定下来。根本来不及欣赏美好风光——向救生背心里吹气，打开压缩钢瓶向救生艇充气，解伞，目视水面，伺机跃入东湖水中，还没来得及蹬腿划臂尝试东湖游泳，更没时间坐进小巧的橡皮救生艇，就被即时赶到近在咫尺的救护人员拉到救生快艇上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