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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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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房东的守望

文/回忆与思考


  那一年,部队千里拉练。我们在那个严寒的冬季,穿林海,跨雪原,越山岳,遍走解放战争时期,第四野战军的战场。那一天,我们来到兴隆镇,要在这里驻训二十天,访贫问苦,助民劳动,进行阶级教育,传统教育。兴隆镇,没有楼宇,没有马路。因其是公社所在地,所以称之为镇,其实就是一个大屯子,有几百户人家。

  我们连部驻进一户老乡家,两间正房,一间厢房,院子四周用柳条夹的杖子,院子干净,无鸡无鸭无狗。我们进院时,一位老大娘从厢房迎出来,其实并不老,也就五十多岁,一身黑衣黑裤,显得干净利落。把我们让进两间正房,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炉子火红,上面的一壶水烧的热气腾腾。大娘说,你们就住在正房,我住在厢房,有什么事情,尽管知会儿我一声,像到家一样。然后,站在那里不说话了,挨个打量我们,看了一遍又一遍,不易察觉的一声叹息,回厢房去了。

  晚上,我们几个连队干部开会,研究驻训计划,十点多钟,门开了,大娘进来了,双手端着一个盖帘,上面盖着白纱布,热气腾腾,腋下还夹着一个罐头瓶子。大娘说,这是我刚蒸的粘豆包,你们半夜开会,打打尖吧!就放在我们的桌子上。我们推辞,其实肚子早已咕咕的叫了,三大纪律有说法,不能收。大娘生气了,说,你们把我当外人?我不是外人,我是军人家属!说着,眼睛里有泪光。我们收下了,让文书记下,以后把钱留下。我们沾着大娘的白糖,吃着大娘的粘豆包,心里都琢磨军人家属?是大娘的丈夫在部队?还是大娘的儿子在部队?第二天,我看见公社人武部的孙助理,就问他大娘的情况。孙助理叹息道,哎!苦哇,一辈子了,苦哇!没再和我细说。

  我们驻训过了一半时间,大娘天天给我们烧水,给我们送夜宵,问寒问暖,我们都很感动。那天休息,我到大娘的屋子坐一会儿,和大娘唠唠嗑,对她表示感谢!我问大娘,家里谁在部队工作?大娘说,我的未婚夫。看我诧异,就打开箱子,拿出一个蓝布包,一层层打开,最后取出一张照片,递给我。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脸部有些模糊,一个年轻人,穿着军装,带着狗皮帽子,背着一只匣子枪。大娘垂下头,低声说,三十年了,没有音信。我看到一颗颗泪珠,滚落在大娘的衣襟上。我晚上没有睡好觉,那泛黄的照片,大娘的泪珠,一直在眼前浮现。

  第二天,我去找武装部的孙助理,一定问个究竟。孙助理给我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放战争初期,四野一个纵队的一个团,和国民党郑洞国所属的一个团,在兴隆镇打了一场大仗,一天一夜,战斗胜利了,轻重伤员却不计其数。部队又要转移了,有些伤员转移到后方医院,有些伤员就留在当地老百姓家里,治疗恢复。纵队的一个连长,战斗中,两个腿都有贯通伤,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也不能随队走了,就住在大娘家。连长叫尤喜库,二十几岁。大娘那时候是二十几岁的姑娘,是妇女支前队长,尤连长在大娘家住了三个多月,两个人就产生了感情,尤连长归队时候,和姑娘说好,打完仗就回来成亲,留下一张照片走了。可是,这一走就是几十年,大娘在家里守望,守望到父母去世,守望到剩下孤身一人,守望到白了头发。这些年,大娘也到部队找过,公社的人出差也到部队打听过。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部队南征北战,千军万马,像大海捞针一样,一点消息没有。人们也劝过大娘,说,尤连长可能牺牲了,有的说,尤连长当大官了,不会回来了!大娘不信,几十年经常眯起眼睛,向南山那条路上望……

  驻训结束前的一个晚上,我又到大娘的屋里,要来那张照片,第二天我到照相馆翻拍一张,把原来那张还给大娘。我又向大娘了解当年尤连长部队的情况,我和大娘说,我回去找我的那些战友,一定要找到尤连长!大娘接着说,不管是死是活!我点头。我们离开的那天早晨,大娘早早来到院子里,看我们忙乎。我看到大娘期望的眼神不离我的身,我暗下决心,我一定去找,给大娘一个交代。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查军史资料,找当年参加兴隆镇战斗的人打听,都不知道有尤喜库,尤连长。大娘的重托,向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我为此焦灼,内疚。大娘每次来信,问这个好那个好,从来不提托付我的事情。后来,我都不敢给大娘写信了。大约十多年后,我去辽西参加黑山阻击战纪念活动,我带上尤连长的照片,决定再试一试。会上来了许多当年的老首长,老战士,我逢人就拿出照片问。奇迹终于发生了,那天晚饭后散步,我看见前面走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军人,我跑上前去。老军人看着照片眼睛湿润了,说尤连长,我们的四连长......第二天,我和老军人捧着鲜花,来到烈士纪念碑,把花放在碑前,我们默默的低下头。老军人说,黑山阻击战时候,他是二营长,尤喜库是四连长,带领连队坚守阵地,前胸中了敌人的子弹,牺牲在阵地上....

  我回到机关,几次提笔给大娘写信,几次欲写又止,我知道大娘还在守望,我不想打碎她的梦,尽管凄苦又十分甜蜜的梦。又一个十年过去了,我路过兴隆镇,那里已经通了火车,我下车去看看大娘。哪里还有当年的样子,那片房子已经没了。我去镇里找当年的孙助理,竟然找到了。问起大娘的情况,孙助理沉闷好久,说,大娘前几年去世了。临终前,闭不上眼睛,不住的呼喊尤连长,尤连长……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我说,我们到大娘的坟地看看吧!孙助理又沉默半天,说,还哪有坟地!镇里搞开发,在那里建了工厂,有后代的坟都迁走了,大娘就一个人,没人迁,坟地就平了,在工厂的下面……

  第二天,我手捧一束鲜花,到了那个工厂,成片的厂房,高耸的大门,我转着,看着,大门口几个保安警惕的瞄着我,我把鲜花放在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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